SPMF1

胡诌专家

【鸣潜】风花雪月

风/

夏意渐浓时,连山风都捎着暑气。扶摇山上下翻涌着热浪,大约只有清安居一处清凉。

起初只是严争鸣无所事事地赖在清安居。他自己当惯了闲云野鹤,竟还要拉着程潜同他作一对闲情鸳鸯,直烦得程潜去抄清净经。

然而抄这清静经也是不得安宁的。程潜提了笔,严争鸣要盯着他纤长的指若有所思;程潜垂眼着字,严争鸣又饶有兴味地望着他的面庞不语。程潜被盯得心猿意马满心旁骛,无可奈何地撂了笔:"师兄,你没别的要事了么?"

严争鸣就笑盈盈地看他:"有——我的要事在于你。"

他嘴上撩拨着,顺手掐了个诀,风飘忽忽地托起程潜桌上一面白纸。严争鸣点着指尖上下比划,熟稔地勾勒二三,纸上便隐隐现出一幅画像的大形——正是程潜模样。

他画起程潜早便游刃有余,随手描摹的概貌也能颇具灵气。程潜与自己的画像面面相觑片刻,忽然勾唇一笑,埋下头也提笔画起来。

须臾,程潜抬起头来,拎着自己的画往严争鸣怀里一塞:"师兄,小小回礼,不成敬意。"

严争鸣低头一瞧,便见一只搔首弄姿的花孔雀跃然纸上,洋洋得意地开着屏。

严争鸣:"……"

一番孩子气的你来我往最终是被一阵扣门声打断的。程潜不甘地置了纸笔去开门,不长眼色的年大大正抱着一卷经书呆呆望着他。

年大大称是问询师父,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来蹭凉气,三天两头地往清安居跑,竟能勇气可嘉地无视了严掌门满面懑然。然而严争鸣毕竟不是屋主,程潜没有开口,他揣着所谓掌门风度,也并不能把年大大赶了,只得默默把怨气撒在夜里的修行上。

有了年大大开头,李筠也开始带着水坑来往清安居搅浑水。扶摇山上人虽不多,但尽挤在一处,到底还是够呛的。程潜每天面对着一窝鸡飞狗跳,只觉清安居是半点也没清安的意思,倒像个避暑景点。

他实在心烦意乱时,便只好默默地去抄清静经,纸卷不知不觉竟堆了半屋。屋外的热闹依然鼎沸得有增无减,程潜终于忍无可忍地下了逐客令,往门口贴了禁足符要闭关。

这下严争鸣可委屈大了:分明一开始只有自己和程潜共享一方悠然,其余人不请自来也就罢了,最后还要被一视同仁地吃闭门羹!

他颇觉气闷,索性也闷在温柔乡避而不见人去了。

不知是因实在太燥热,或是枕边没了熟悉的气息,素来可凭修为镇心绪的严掌门竟一连数夜辗转难眠,心里郁闷地想:他当真不来哄我吗?

严争鸣这样想着,顿觉院里的丛叶也倏地聒噪了起来,还没来得及心烦意乱,一团徐徐的煦风便趁夜悄悄溜了进来。

他忽然若有所感,伸手轻轻一抓,那团柔风便化为一张纸条摊在他手心,上面赫然是程潜的字迹:"愿为西南风。"

严争鸣大约想象出了那人提笔时眉眼的柔和,戾气被吹散了大半。他不禁弯了弯唇角,将纸条掖进上衣襟,贴紧笃实的心跳。

——愿为西南风,长逝入君怀。




花/

严争鸣是在掌门印里看到韩木椿种的满山百花的。

他耿耿于怀地用元神巡过满山,失望地发现那片几百年前漫山遍野的馥郁,如今已然连枯枝败叶也不余了,于是就此挂了心。

小道童为此被遣下山,来来回回地跑花市,折腾了满身呛人的芬芳,也始终没挑到严掌门合意的卉种。

某一天练剑时,程潜挥起枯木逢春的剑招,迂蚀的木剑上生了玲珑的花,叫严争鸣发了好一会呆。他蓦然问程潜:"……你喜欢花吗?"

程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:"?"

严争鸣摇摇头,眉角耷拉下来没再说话。

程潜觑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,心道自家师兄是愈发难哄了。他叹了口气,不知想到什么,扯住了那人的衣袖。趁严争鸣侧首的刹那,他踮起脚,轻轻在耳畔落了一个吻:"……喜欢的。"

山风呼啦啦地吹过来,严争鸣一怔,心里的花苞噼里啪啦地炸了开来。

夜里程潜点着烛火看经,忽然闻听严争鸣一阵扣门:"小潜,出来看花!"

程潜心里诧异自家掌门师兄从哪折腾来花,只好搁了经书去瞧。推门的刹那,一簇火光倏地在头顶炸开,严争鸣的面庞在门外被照得明朗干净。

随后一团烟花在扶摇山上空绽了开来,层层叠叠地翻出流光溢彩,铺起满天的星火。零碎的星点坠下来,往扶摇山种了片刻的火树银花。

严争鸣扣起程潜的手指:"好看吧?"

程潜一瞬不瞬地望着接二连三铺上夜空的烟花,眼底星采翼翼。他活了一百余岁的光阴,原来都太匆忙了,竟没能好好看过一场烟火。

星空里花团锦簇,落下满山熠熠花影,扶摇山依稀像回到从前被韩木椿当花园使的模样。

花花世界在身边聚散匆匆,仿佛似水流年都从他们紧扣的十指间呼啸而过。



雪/

岁宴清平的某一年,扶摇派一众下山游历人间,与一场冬至大雪不期而遇。严掌门匆忙将众人安置在一居小客栈里,赶在节日的喜头里囫囵地吃了一顿馄饨。

冬夜实在太冷,李筠颇气派地叫了酒来,烘起一屋热热闹闹。严争鸣酒量不差,觥筹间不错眼地扫了一通,忽然察觉程潜不知何时已不在席间。

他这师弟向来是神出鬼没,这厢大概又借着自己的酒量不佳,趁机溜出去了。严争鸣不动声色地搁了碗筷,也下了桌。

天寒白屋贫,程潜正在后院练剑。

他们此行匆忙,一路甚少落脚,剑功便不可避免地有所耽置。所幸程潜从不对霜刃生疏,舞过几式来回,剑法便又能在他手中灵动起来。

簌簌皑雪轻飘飘地落下来,被霜刃削作散花纷飞。程潜元神逼着刃下的森戾,搅动起一院素尘毫不费力,透着月色像是与碎玉共舞。

倏忽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翻涌而来,程潜心下一惊,变换了剑法,直直迎上严争鸣突如其来的一招。

严争鸣见他反应这般快,不由得提了提唇角,又翻花一般变了几招向前探去:"我看你修为渐长,再陪我过两招?"

程潜掐了个诀将他逼来的剑意挡回去,眉头一压:"奉陪到底。"

当世两位大能在这农家小院里过招打得难舍难分,四围的土墙也没能拘束他们的剑意凛然。剑风逼仄间碎雪都瑟瑟发抖,寒意破开几里,絮风皆遭冻结。

这场过招酣畅淋漓,两人在寒冬腊月里俱是出了一身薄汗。严争鸣笑着拍拍他的肩,弹落细碎白雪:"愈发出息了。"

程潜难得打了痛快,伸手握了握严争鸣以示回应。他喜怒甚少溢于言表,此时笑意尽装眼中,抬眼一望,便叫严争鸣恍然愣住了。

他这才察觉两人已披了一身雪,玉白融在青丝里,竟像是落了满头白发。他们立在大雪里对望,仿佛一对携手伴过一生的佳侣,在垂垂老矣之际生死相许。

修道之人一生太过漫长,意气风发的模样能维持上千年。细细算来,他们能看到彼此白头的日子尚且迢迢,也只会居于漫漫风霜间极小一耦。

程潜出声唤他:"师兄?"

严争鸣回过神来,端凝片刻,忽然把他拉入自己怀里。

那一刻,仿佛前路与归处都化了满天大雪,他们在浩茫的世间只拥有当下的彼此,仅有的思绪都集中于对方绵长的呼吸与烈烈的心跳。

霜雪落满头,也算是白首。


月/

年大大是闲不下来的性子,到了中秋总惯跟着道童们忙前忙后。

水坑提前几日回了扶摇,正耀武扬威地翘着头顶的羽毛,指挥着道童们四处忙活。年大大对这小师叔十分敬重,正要奉她的旨意往月饼里添醋,忽而望见窗外一片昏暗——晴空万里登时成了阴云密布。

严争鸣已先一步察觉,提剑往山顶赶去。他心道这朔望夜还未至呢,水坑管辖的群妖谷竟这么不靠谱?

却见李筠御剑而来,倏地跃下,得意洋洋地同他招手:"大师兄,你瞧我今年从南疆带回什么?"

他话音未落,满天阴云聚拢下来,涂抹幻化出一个人形。凝神一看,竟是韩渊。

"我从旧籍上研来的古咒,可以定着人躯,偷偷携出三魂七魄来。"李筠接道,颇没正形地将肘撑在韩渊肩头,"只是效用有限,大约也就一晚,倒是足以瞒过血誓了。"

韩渊冷哼一声,不耐烦地把他推开。

夜色笼下后,扶摇山的中秋才真正热闹起来。

严争鸣饭前给众人都塞了一把松子糖,程潜得的那把格外多,直叫他齁得慌。他不能喝酒,于是给自己煮了一小壶茶,水尚未沸起来,游梁便小心翼翼地凑来,向师叔讨碗茶水解腻。

程潜没来得及应,严争鸣便一把按着他的手,摆出一派掌门威风:"不行,没轮上你,我还没喝呢。"

程潜:"……"

李筠趁机冲游梁挤眉弄眼,拉他来身边塞了点心:"看见没?咱们掌门就这幅德性,以后小心些。"

他这话不像悄悄话,倒像是起哄,惹得程潜都憋笑。严争鸣唯恐所剩无几的掌门威风要扫地,伸腿一踹李筠:"喝你的酒,哪这么多事?"

水坑指挥下的糕点竟还有几个是能吃的,多数进了她和年大大的肚子。韩渊看着眼馋,又碍于脸面不愿出声,便默默坐在一旁喝酒——他毕竟不是那个满山打滚的孩童了,为人师兄,又是当世魔头,哪有和小辈争糖糕的道理?

李筠看他憋得实在好笑,终于忍俊不禁,被韩渊瞪着给这小师弟拿了几块月饼。后者佯作不屑一顾,终究没支撑下去,很没骨气地飞快吞了,被噎着时仍不忘摆出满面若无其事。

水坑颇奇道:"小师兄,你吃这么急做什么?"

韩渊一口呛了出来,觉得很想启程回南疆。

扶摇山依稀回到百年前的鸡飞狗跳,隔着渺远时空的团圆中秋恍惚交叠。

只是严争鸣和程潜不再在桌下你一脚我一脚地互相折煞,而是借着桌椅遮掩在底下勾勾连连拉拉扯扯;李筠不再钻研实验新的偏门技法为乐,转而取笑韩渊憋红的脸;水坑不再懵懵懂懂地缩在师父摇篮里嗷嗷,而是借着醉意半懂不懂地给游梁和年大大指点经文,执着地误人子弟。

兜兜转转而来,仿佛一个完满的轮回。

山中何事?不过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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